王軍:中國城市化高速進行 城市大澇給我的暗示
時間:2011-07-04 09:45:23
來源:新華網 作者:王軍
中國的城市化仍在高速進行之中,此次城市大澇暗示了什么
說起城市的下水道,人們都會說巴黎的是最好的。1853年,奧斯曼男爵出任法國塞納省行政長官之后,掀起了長達17年的巴黎大改造工程,把整個城市拆得天翻地覆。今天,提起這項大改造工程,有人指責奧斯曼毀掉了大量文化遺產,有人指責他“動機不純”開大馬路是為了方便進城鎮壓市民的騎兵隊,有人指責他把窮人從市中心拆到了郊區,為日后巴黎的騷亂埋下了禍根。但有一件事,讓批評者們閉上了嘴,那就是奧斯曼建設了一個“地下巴黎”高2米、寬5米、四通八達的下水道工程。巴黎正是擁有了這個深藏于地下的工程奇跡,才不會在暴雨之中淪為“澤國”。
最近,北京、武漢、杭州、南昌等城市受暴雨襲擊出現大澇,使得人們紛紛稱羨巴黎的下水道。其實,早在唐代,中國的城市就部分出現了像巴黎那樣的排水設施。唐代揚州城的排水涵洞,寬1.8米,高2.2米,可容人自由穿行,即為一例。中國古代城市重視溝渠建設是一個偉大的傳統,這些排水設施如能得到很好的保養,是應該能夠讓今人受惠的。可是,古人善治溝渠的經驗,今天幾乎被國人遺忘。
6月24日,北京市水務局有關人士在解釋“6·23”大澇的原因時,所列事項包括“排水設施的建設滯后于城市發展,現在北京市中心城區的排水管網最早還有明代的設施,屬于老古董了”,這容易產生誤導,因為北京此次出現大澇,集中在西三環、西四環地區,那一帶的地下管網多在上世紀90年代和本世紀初與環路工程一并完成,并不在明代排水設施管轄的范圍。明代的排水設施分布在北京二環路以內的古城區,主要集中在前三門大街以北的內城,6月23日,這一范圍并未出現西三環、西四環那樣可怕的水淹情形,如此讓古人替今人受過,值得商榷。
溝渠營造與自然而然
中國唐代的城市出現了像巴黎那樣的下水道設施,有實物為證。1993年,考古工作者在揚州大學辦公樓東側,唐代羅城南偏門西側約30米處,發現了一座形制獨特、規模壯觀的唐代排水涵洞遺址,這處排水涵洞為券頂長條隧道形磚木混合結構,洞寬1.8米,高2.2米,殘長12米。涵洞為磚砌雙層券頂,底鋪枕木作為地栿,內有雙層木柵欄裝置,既能排水,又具有防御功能,這在中國古代城址考古中尚屬首次發現。
揚州地處江淮,少旱多雨,加之在唐代時城市繁榮,人口密集,又是一座“水郭”,所以十分重視城市排水設施的建設。城內排水系統一般設在道路的兩側,采用木質排水設施,不僅適應揚州的地理環境,而且具有取材便利、施工便利、維修便利的特點。1997年底至1998年初,考古工作者在揚州唐代羅城范圍內,又發現一條東西流向的唐代排水溝,排水溝兩側溝壁和底部均用木板鋪砌而成,溝寬東西不等,西部接近唐代市溝處寬約1.7米,東部寬約1.2米,共先后發掘出排水溝長150米,溝深1米左右,排水溝上未見有蓋板,可能為唐代路道旁的一條排水明溝。
綜上所述,唐代揚州城的排水系統,至少包括兩大部分,一是道路兩側的排水溝,深約1米,寬1.2~1.7米,規模可觀;二是大型排水涵洞,寬1.8米,高2.2米,規模驚人。這個排水系統雖不如巴黎在19世紀建設的那般浩大,但比后者早了一千年,實在不可等閑視之。
中國古代城市的排水系統,還包括那些最易被人忽視的自然而然之處。一是城市多與河流、湖泊相伴,像揚州的瘦西湖、北京的什剎海,既是宜人的城市水景,又可在暴雨傾盆時,發揮蓄洪之功用;二是中國古人選址建城乃至建屋,都講究“負陰抱陽”、“背山面水”,就是要把城市或者房屋建在后面有山、前面有水的坡地上,這特別有利于雨水的宣泄;三是注重自然滲水,所有房屋皆以院落布局,每一處黃土露天的院落就是一個滲水場,講究點的人家用青磚墁地,它也是滲水的。這樣,市區之內,地下水可以得到經常的補養,再通過井水還諸市民。中華先輩如此傾入心力與智慧的城市營造經驗,是值得我們理解與繼承的,不應簡單地以一句“屬于老古董了”加以遮蔽。
筑溝與掏溝
古代北京城的排水設施真是那么不堪嗎?以故宮為例,它顯然沒有所謂“現代化”的排水設施,但它何曾被淹過?夏季游覽故宮趕上大雨傾盆時,是不必害怕積水難返的,相反,正可欣賞一下三大殿三重臺基上1142個龍頭排水孔,瞬間將臺面上的雨水排盡,而形成千龍吐水的壯麗景觀。這些被排之水,通過北高南低的地勢瀉入內金水河流出。故宮的排水,正是綜合了前文所述的各種排水法,既有地下水道,又有地面明溝,這些精心設計建造的或大或小、或明或暗、縱橫一氣的排水設施,能夠使宮內90多個院落、72萬平方米面積的雨水通暢排出,實為工程史上的偉大成就。
即使是在坊間,排水設施的建設也是綱目并舉。明代北京內城的前身是元大都,規劃建設恪守了“先地下、后地上”的工序,根據地形、街道、河湖的情況,先鋪設下水道,分明渠、暗渠兩種,以暗渠為主。
張必忠先生在《北京下水道的變遷》一文中記載,明初營建北京城時,把下水道的建設與皇城、城垣、街道的營建,并列為四大工程。內城大街小巷都埋設了暗溝,排水系統得到進一步完善。為管好下水道,還設置了專門的官吏。如明朝內城的溝渠歸五城兵馬司管理,并由錦衣衛、五城兵馬司、巡街御史共同負責巡視。清初由工部街道廳管理內城的下水工程,康熙年間又歸步兵統領管理,乾隆時則專門設置了隸屬于工部的“值年河道溝渠處”。乾隆五十二年(1787年)曾做過一次丈量,內城溝渠總長128633丈,其中,大溝30533丈,小巷各溝98100丈。為保持下水道的暢通,不時進行掏挖。明代是“仲春開溝”s;清代又分“年修”和“大修”,年修一年一次,大修數年一次。乾隆三十一年,大修一次用銀十七萬多兩。光緒年間每次年修也要用銀一萬多兩。當時,掏溝實行“官督商辦”。清代在下水道掏挖完工時,還要進行驗溝,即讓一個人當眾從溝管的這一頭鉆進去,從另一頭鉆出來,以示將溝挖通。
可是,如此嚴格的養護制度,也難敵官商勾結、徇私舞弊。就拿驗溝來說,居然會出現鉆進去的是一個人,鉆出來的是另一個人的情況,驗收官睜只眼閉只眼就放過了。所謂挖溝,就是挖挖兩邊的泥而已,中間部分根本沒有挖通,主事官商借此分掉工程款了事。嘉慶皇帝感嘆:“京城修理溝渠,向來承辦之員,多不認真經理,甚或支領工料錢糧,從中侵扣,以至渠道愈修愈壞,于宣泄全無實裨。”光緒十六年五、六月間,京城連降大雨,由于下水道不通,不僅前三門一帶的不少民房被淹倒塌,連大清門左右的部院寺各衙門也被浸泡。
以上情況,并不表明北京古代的排水設施是落后的,它折射的是制度文明的落后。連一言九鼎的皇帝也奈何不了掏溝之事,這是怎樣的一種制度文明呢?
謀全局與謀一域
奧斯曼建設龐大的“地下巴黎”,所耗資金甚巨,其融資手段即“土地財政”。據記載,整個巴黎大改造工程耗資25億法郎,奧斯曼只向政府要了1億法郎作為啟動金,其余則向銀行和私人基金舉債,再通過土地增值后的收益償還。其做法與今天中國的城市很像搞“一街帶幾片”的開發,一條大馬路開過去,就把兩邊的街區拆除,讓房地產商參與沿街開發,以此補貼基礎設施投資。
巴黎的被拆遷居民為下水道付出了代價。大改造工程摧毀了城市的多樣性,將大量貧困的市民逐出市中心,而窮人一旦被大規模地集中到郊區居住,貧困就會在那里“世襲”,因為低收入者無法提供充足的稅收,郊區的公共服務就無法改善,這個問題再與日后的移民問題相混雜,使得巴黎郊區的騷亂不斷上演,至今未絕。所以,在稱羨巴黎豪華的下水道之時,還須明察它惹出了多大的麻煩,這也警示我們:對一個已建成的城市作如此傷筋動骨的大手術,負作用何等驚人,如果先謀而為之,不必如此返工,何其善哉。
此次國內諸座城市慘遭水淹,暴露出排水設施標準不高、保養不力的問題。北京市防汛辦的有關負責人向媒體介紹,北京市排水系統的設計標準是一到三年一遇,這個標準能夠適應每小時36到45毫米的降雨,但是6月23日的強度達到128毫米,遠遠超過這個標準,“如果要提升排水能力,需要綜合多方面的條件,比如最初的管網建設、城市規劃等等”,“城市排水設施和排水能力也決定了積水的程度,目前相關部門正在研究,希望將最低排水標準從最低一年提高到最低三年,達到三到五年一遇的標準。但是仍在研究過程中”。
2004年夏季北京市區出現內澇時,就有專家指出,排水不暢與北京路橋增加有關,因為路面和橋面的材料本身是防水的,它的防水作用導致了在降雨時橋面路面上的雨水滲不下去,就導致橋下積水。“北京道路橋梁在材料選擇上對外觀的注意較多,對滲水注重不夠,隨著北京立交橋、柏油馬路建設速度的加快,排水不暢的問題也就越來越突出了。排水管道的堵塞也是一個突出的問題,大量塑料袋和其他垃圾阻塞了管道,水就排不下去了。有一些建筑設施為了方便或者美觀,私自把地溝蓋上或堵死,這就導致了排水渠道的減少,影響了排水通暢”。
中國的城市化仍在高速進行之中,此次城市大澇暗示了什么?如果說,在已建成的市區,改造排水設施存在很大難度,那么,在那些正在或即將建設的市區,該不該早為之謀呢?“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,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”,古人的話,發人深省啊。